2020年9月30日 星期三

【朗遊世界】灣仔舊建築


灣仔是香港被英國殖民後最先發展的地方,屬於“四環九約”中的下環。到了今天,灣仔仍然保留了一些戰前建築;從這些建築的命運,我們可看到保育的幾種做法。

保育的第一種做法,是完全不保育-- 將原有社區連根拔起,徹底清拆重建,就像今天的利東街。利東街以前是一片唐樓,不少唐樓都開設了前鋪後廠的印刷店,尤其以印刷喜帖聞名,所以別名喜帖街。從前不但新婚夫婦會到利東街訂製喜帖,不少遊客更會到來購買富有特色的印刷品。不過十多年前,喜帖街被政府強行收回重建,結果便變成了今天與周遭格格不入,擁有歐陸風格的樓盤商場,項目名稱還叫“囍匯”,實在諷刺。順帶一提,原來根據《收回土地條例》,香港政府有權以公眾利益為由將任何土地收回。不知興建囍匯,對公眾利益又有什麼貢獻?

掛著紅旗紅燈籠的仿歐陸建築,可謂媚俗的極致

保育的第二種做法,是保留樓宇外貌,卻將內部掏空。就像利東街旁邊的同昌大押,只是保留了當初戰前騎樓擁有陽台長廊的外形,裡面卻是高級餐廳,與當初大廈的用途無關。更厲害的如李節花園,則是在清拆重建的同時,在樓宇的對面建造了當初洋樓的面貌,令人啼笑皆非。不過話說回來,只保留外牆這種“借尸還魂”的做法可謂活化的常態。例如在新加坡的牛車水,便是一整條街都是用這方法“保育”下來。

同昌大押

李節花園對面的“佈景”

不過保育還有第三種做法,就是在保留大廈外貌的同時,也保留原有的社區互動,就像石水渠街上的藍屋。藍屋本是一棟戰前建築,也是現在僅存擁有露台的唐樓。同樣是十多年前,政府又打算將之重建成為一個“以中醫或茶藝有關的紀念館”。不過藍屋的居民由於有利東街的前車之鑒,所以據理力爭,最後不但成功保留了藍屋的用途,更容許大廈在加固活化後讓原居民重新遷進。不但如此,藍屋更與旁邊的兩棟唐樓連結成為一個小型社區,擁有社區公所和共享空地等設施。現在除了原居民,藍屋也歡迎任何人士租住,不過名額有限,申請者也要承諾為這個社區盡一份力,例如參與街坊的活動,或者為公眾導賞等等。藍屋是香港少有“留屋留人”的範例,更曾因此得到國際級的獎項,值得其他歷史建築參考。

藍屋住戶的信箱

如何將社區活化,一向是個難題。尤其香港寸金尺土,如果任何建築都不容許被拆掉的話,恐怕社區也難以發展。不過即使我們現實的計算成本效益,也不妨多考慮將歷史建築活化帶來的正外部性-- 像藍屋,每年便吸引了不少外地遊客來香港考察參觀。唯有計及這些因素,評估才得以全面,我們的社區也能在保留歷史的同時展現更大價值。

(香港遊記之五)

2020年9月26日 星期六

【朗遊世界】觀塘工業區


上次去過新蒲崗,今天來到觀塘。觀塘也是香港一個重要的工業區,而且歷史比新蒲崗悠久得多。早在八百多年前,南宋官方已在觀塘沿岸開辦稱為官富場的鹽塘,“官塘”也因此得名。不過到了清朝,朝廷為了防範鄭成功而發佈遷海令,勒令沿岸人民遷入內陸五十里,香港因而變得荒蕪,鹽場也被廢棄。一直到二戰後,觀塘才被重新發展成為工業區,以及香港第一代的新市鎮。

觀塘作為工業區,在七八十年代曾經風光不已。當時這裡的工廠以生產塑膠、紡織、電子產品為主,為香港貢獻百分之二十的工業產值。不過隨著大陸改革開放,工廠紛紛遷移,觀塘便吸引了不少商廈進駐;前任特首更提出“起動九龍東”計劃,打算將觀塘建設為香港第二個核心商業區。不過我今天來到,雖然周圍有不少寫字樓,但還是有許多工廠大廈,需要貨車出入,工人上落,難以給人先進商業區的感覺。而且翻查資料,有不少工廈業權分散,所以難以在一時三刻將整個區域徹底重建。我不由得想,要發展一個核心商業區,需要適當的交通和社區配套。為何當初政府不在已有的空地,例如在啟德填海區重新規劃,而要強行在觀塘實現?

工商混雜的市貌

在觀塘漫步,並不算一個十分宜人的體驗。一方面工業區裡人車混雜,空氣不太流通;一方面工廈內雖然有不少食肆小店,但售賣的貨品卻以實用為主,諸如母嬰產品,甚至參茸海味,令人無從入手。在午市時分,不少餐廳更是門庭若市,人聲嘈雜,令人難以安心用餐。不過如果能夠待人群散去後,找一間咖啡店慢慢坐下品嘗,再到海濱長廊散步看日落,倒也不失為愜意的一天。

海濱長廊

(香港遊記之四)

2020年9月21日 星期一

【朗遊世界】尖沙咀三廈

尖沙咀是香港的旅遊勝地,海邊的鐘樓、天星小輪、半島酒店,無不與香港的歷史緊密扣連。不過今天遊覽時間有限,我便捨海旁而取內陸,透過造訪幾棟大廈體驗香港戰後的急速發展。

尖沙咀的社區有個特點,就是很多建築既非屋苑,又非唐樓,而是稱為“大廈”的混合式商住樓宇,英文名叫 Mansion。這些大廈在五六十年代是時髦的代名詞,因為在樓下一兩層設有商場和夜總會,樓上則有寬敞的住宅供名人居住。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這些大廈開始蛻變,不但失去原有的功能,有些更成為遊客尋幽探勝的地方。

我從尖沙咀北部出發,首先來到金巴利道的香檳大廈。香檳大廈在五十年代落成時曾是尖沙咀最高的建築物,地庫設有夜總會,吸引不少明星藝人定居;早前大台的劇集《金宵大廈》便是以香檳大廈為藍本。可是隨著日子變遷,香檳大廈一些單位被分拆,竟然聚集了不少一樓一鳳在此開業;香檳大廈也因而“揚威國際”,成為連外國遊客也會專程造訪的勝地。不過最近幾年,發展商開始密密收購這裡的單位,所以連一樓一鳳也已經沒落。現在走進大廈,除了寥寥數間商店和餐廳還有營業,大部分地鋪都已關門落閘,大廈的單位也是人去樓空,只餘下外面還在閃閃發亮的霓虹燈招牌,彷彿在訴說香檳大廈過往的輝煌。

香檳大廈外貌

從金巴利道轉出,沿彌敦道往海邊走,會來到美麗都大廈。美麗都大廈外表不起眼,但內部卻好像迷宮一般,千迴百轉,夾雜著民居、商店和旅館。今天美麗都大廈雖以價廉物美的旅館聞名,但以前這裡卻是輕工業如洋服、電子零件的集中地,到現在仍然有不少臥虎藏龍的洋服師傅在這裡開業。美麗都大廈的中央有個天井,不少旅館就在天井晾曬被單;在天井旁邊,有一道樓梯貫通整座大廈,設計為平常樓宇所罕見。

美麗都大廈的天井,和中間凸出的樓梯

從美麗都大廈多走幾步,便是國際知名的重慶大廈。《時代周刊》曾形容這裡是全世界最能體現全球化的地方,有學者則統計過這裡至少有一百二十個不同國籍的居民在此避難經商,形容這裡是“世界中心的貧民窟”。不過在數十年前,重慶大廈也曾是尖沙咀的高尚住宅,連五億探長呂樂也在這裡設置他的辦公室。只是隨著不少單位變得破舊而被改建成旅館,重慶大廈才漸漸變成背包客的集中地,亦吸引了不少南亞非洲人在此定居。

對香港人而言,重慶大廈是個危險的地方;撇除在這裡遊走的“阿差”不計,不時也有新聞報道遊客在重慶大廈被強暴,甚至兇殺的消息。以前我也只敢在大堂兌換外幣,然後匆匆離開。不過今天走上大廈二樓的商場,感覺卻是意外的親切-- 這裡洋溢著一股印度獨有的香料味道,伴隨著輕快的音樂,我不其然找了一間餐廳坐下來,要一杯印度拉茶,閉上眼睛,感受奶茶甜膩的味道,感覺就像回到了印度一般。在東南亞旅遊時,我常好奇那裡很多城市都有名為“小印度”的社區,唯獨香港沒有;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香港也有小印度,只是微縮在一棟大廈裡,而且平常我們視而不見罷了。

重慶大廈到處都是“阿差”和“鬼佬”,好像走進了一個不同的社區

尖沙咀的歷史悠久,景點繁多;只是幾棟大廈,已足夠我遊覽半天。讓我感受最深的,是這些大廈在落成時無不都是當時最時髦繁華的地方,就像今天的 K11,i-Square 一般;但時移世易,只是短短五六十年的時間,已足夠令它們變得破舊敗落,品流複雜,甚至頻臨清拆重建。不知今天的豪門巨廈,數十年後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香港遊記之三)

2020年9月18日 星期五

【朗遊世界】黃大仙、新蒲崗、彩虹

興沖沖來到黃大仙祠,才發現道觀因為疫情暫時關閉,內部建築也在維修,不過外面仍然有不少善信參拜。與其他本地神祗,例如天后、車公相比,黃大仙並沒有太多本地淵源。他本來是浙江人氏,後來在廣州透過扶乩“下凡”,相傳能夠平定瘟疫,黃大仙信仰才開始在廣東普及。民國初年道觀的主持避難來港,落戶獅子山腳旁;當時這裡是一大片的木屋區,衛生情況較差,所以能夠對付瘟疫的黃大仙便開始廣受人崇拜。適逢現在世界又逢劫禍,不知黃大仙能不能再顯威靈,令瘟疫早點平息?

在門口祭拜的善信

從黃大仙祠往東走,沿著鳳德道可到鑽石山。鑽石山本來有石礦場,所以才叫作“鑽”石山;但後來習非成是,人人都傳說此地有鑽石,連英文名也被改為 Diamond Hill。鑽石山以前熱鬧非常,不但充斥著大大小小的木屋,還是不少片場的所在地。不過隨著寮屋清拆,片場轉移,現在取而代之的,卻是古樸幽靜的志蓮淨苑。我細看寺院的簡介,發現他們竟然是因為讀過著名建築師梁思成有關中國古建築的書籍,知道中國本土的中古建築因為多年的戰亂和破壞而日益零落,才決定嚴謹的按照唐代建築風格和技術重建主殿群,其中的心思志向令人感動。

從鑽石山往西南行,穿過以前的大磡村便是新蒲崗。新蒲崗以爵祿街為界,北面是傳統工業區,周圍都是高闊灰冷的工廠大廈,街道名卻很有趣,按數字由大有街、雙喜街、三祝街一直伸延到八達街為止;爵祿街的南面則是由唐樓、小店組成的生活區,與九龍城、土瓜灣等舊區類似。新蒲崗現在雖然不起眼,但在香港戰後以輕工業為主的時代,這裡可說是城市的命脈。而且由於當年工人大量聚集於新蒲崗,所以特別容易為內地滲透,終於因為一次膠花廠的勞資糾紛引發工人抗議,警察在新蒲崗的大有街響起第一槍,然後才有六七暴動,港府檢討本地政策,香港轉變為以地產金融為主的國際都會等種種變遷。到了現在,由於新蒲崗的交通相對不便,所以仍然保留了當初工業區的面貌,有些香港著名品牌如紅A塑膠等也繼續在這裡設廠經營。不過隨著大部分工廠遷移,租金低廉的工廈反而吸引了不少樓上小店和工作坊進駐,是青年人尋寶的好地方。

大有街今貌。當年警察就是在這裡開了第一槍,掀起六七暴動的序幕

這天的最後一站,是位於新蒲崗東面的彩虹邨和坪石邨。彩虹邨現在是旅客文青打卡熱點,以其髹著彩虹七色的外牆聞名;但原來彩虹邨更曾因為其獨特設計而獲得香港建築學會的年度大獎。當年學會特別欣賞建築師別具匠心,透過大廈高低、樓宇間隔等方法製造空間感,讓一萬五千人住在十五個球場的範圍內也不顯逼狹。現在的打卡熱點其實是停車場天台的球場;我坐在球場的長椅上,看著打著籃球的少年,和站在大廈前擺著姿勢拍照的少女,感受到當初建築師希望帶出的空間感和活力,不由得心情大暢。

彩虹邨

相比彩虹邨的長型大廈設計,坪石邨則有兩棟獨特的單塔式公屋。單塔式建築的特點,是大廈走廊向著天井,所有住戶都能看到對方。喜歡單塔式建築的人會覺得這方便住客互相照應,但我站在天井的底部,看著頭上方格中那飄動的浮雲,和周圍灰暗的走廊,感覺卻頗為壓抑,就如同坐井觀天一樣。而且每個住戶均能看到對面,不由得讓我想起英國哲學家邊沁為了方便管理而設計,讓囚犯互相監視的圓環形監獄。不知數千年後如果此建築倖存,對香港已經沒有記憶的後人又會怎樣評價?

坐井觀天

(香港遊記之二)

2020年9月16日 星期三

【朗遊世界】屯門、青山

本來到十八區旅遊,第一站來到屯門只是個偶然;想不到一查資料,原來屯門是香港最早有歷史記載的地方。遠在一千年前,唐朝軍隊已經因為屯門西臨珠江口而屯兵於此,所以這裡才叫作“屯門”。在明朝中期,葡萄牙人更曾經佔領屯門作為根據地,比澳門還要早,最後因為被明朝水師打退才作罷。如果當年葡萄牙人打贏了,可能香港會提前三百年成為殖民地,歷史也因而被改寫。

屯門之所以成為兵家必爭之地,除了因為這裡能掌握珠江口,也因為有“香港三尖”之一的青山。青山的歷史比屯門還早,相傳東晉末年有杯渡禪師,乘著木杯涉水而過,最後定居在青山修行;之後青山上修行者不絕如縷,更被人視為聖山。今天來訪時,適逢大雨滂沱,青山上雲霧氤氲,頗有幾分仙氣。在當年杯渡禪師修行的地方,現在有青山禪院。青山禪院曾與寶蓮寺、凌雲寺並稱香港“三大名剎”,但現在只有杯渡遺跡,卻不見僧人影蹤;而且寺旁建有青雲觀,此道觀更是附近原居民陶氏族人的家廟。青山禪院舊址本來有數百年歷史,但在2004年被陶氏族人悄悄拆毀重建;所以現在禪院已不是以前面貌,最有歷史的反而可能是位處山門的牌樓。此牌樓乃是當年為了紀念港督金文泰到訪青山而建,正面“香海名山”四字更是由熱衷漢學的金文泰親筆所題,其字蒼勁有力,令人驚歎。

香海名山牌坊

在青山山腳附近,還有青山紅樓。相傳當年孫中山為此處農場主人招待,偏遠的紅樓便成為革命黨人集中地,連著名的黃花崗起義都是在這裡策劃舉行。但時至今日,由於未被列入法定古蹟的緣故,紅樓仍然為私人持有,而且破敗不堪。在紅樓旁邊有孫逸仙博士紀念碑,也是香港少數長年豎立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地方。縱觀上述古蹟,李小龍電影《龍爭虎鬥》曾在青山禪院取景,青山紅樓更是新中國“龍興之地”;它們至今如此遭當局忽視,甚至任由其破敗,令人痛心。

破落的紅樓
破落的紅樓

在殖民時代早期,屯門一向被殖民政府叫作青山,所以才有青山道、青山醫院等名稱。一直到六十年代晚期港英政府決定在這裡興建新市鎮,屯門才被正名。直到 2003年西鐵終於通車,屯門向來只有兩條公路與外界接駁,所以頗為與世隔絕。與香港很多地方依附地鐵興建不同,屯門不少屋苑都自成一國,例如幾棟大廈下面有著迷你商場和食店,組成一個小型社區。可能因為租金便宜的關係,這些社區不缺小店,而且小店各具特色;我今天便在一間名叫“聚福樓”的咖啡室午餐,雖然價錢略貴,但那裡精緻的裝潢和用心製作的食物,令人回味不已。

聚福樓一隅

屯門雖然沒有什麼熱門景點,但如果我們細細咀嚼,倒會發現這裡與香港歷史頗有淵源,而且社區各有特色,商品價廉物美,適合人慢慢探索。下次我如果天氣好一點再來,不但可以登上青山遠眺伶仃洋,更可在黃昏時分在下白泥或黃金海岸看日落,想必又有另一番趣味。

屯門公路上的日落

(香港遊記之一)

2020年9月12日 星期六

【朗遊書海】通往帝國之路:讀《羅馬人的故事》(三)

(前接 跟著凱撒學改革:讀《羅馬人的故事》(二)

羅馬人的故事Ⅵ:羅馬和平(The Story of the Roman People #6) by Nanami Shiono

凱撒最終下定決心,以叛國的代價跨越盧比孔河,率領軍隊進入意大利本土。幾乎毫無防備的元老院被打個措手不及,元老院的領袖龐培逃回大本營希臘,羅馬共和國第一次出現蔓延全境的內戰。不過戰爭不久後便已平息-- 相比破釜沉舟的凱撒,龐培卻顯得猶豫不決,令本來實力較強的他在戰事中連連失利。終於龐培在埃及被殺,凱撒凱旋歸回羅馬,開始他意圖稱帝的歷程。

之前說過,羅馬共和國本來的政治制度,是由三百名元老院貴族主導的寡頭統治,再由平民大會制衡。這制度緣起於羅馬還處於城邦國家的時候,但隨著羅馬逐漸擴張,成為一個擁有廣大地域,包含多個民族、語言、宗教的國家後,原有的統治模式便顯得僵化無力。近一百年以來的內戰和政治改革,可說是為了這問題尋找答案的過程。而凱撒提供的最後答案,是決定將權力集中,將軍隊和財政收歸一人之下,將共和國轉化為帝國。

以當時的角度看,這答案本來無可厚非。在民主立憲的共和國制度出現之前,以中央政府派遣官員,根據當地民情施行統治,以定期收取稅款來保障安全的帝國制度,可謂人類社會所發明其中一種最有效的統治方法,例如之前延綿二百年的波斯帝國,以及同時期的中華帝國。但對於當初以推翻王政建立共和為傲的羅馬人而言,“國王”二字可謂禁忌;而凱撒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野心。所以當他披上只有國王才會穿著的紫袍,坐在元老院正中的金椅上,宣佈自己為終身獨裁官時,無論他的出發點有多為羅馬著想,他都不免惹起了眾怒。最吊詭的是,凱撒對他的政敵一向寬容-- 相比上一個終身獨裁官蘇拉在政變後將對手斬殺得零落殆盡,凱撒卻選擇饒恕了內戰中敵人的性命,甚至容許他們官復原職,繼續擔任元老院議員。凱撒的寬容和掉而輕心最終迎來了被人刺殺的結局,帝國的夢想唯有由他的養子屋大維完成。

凱撒遭刺殺

屋大維的背景和凱撒頗不相同。相比凱撒出身於名門望族,屋大維來自次一等的騎士家庭。凱撒死時他只有十八歲,而且從來沒有打過仗,所以為重視戰功的羅馬人所輕,大家都覺得他只是個小孩,凱撒真正的繼承人是當時軍隊的副官馬可安東尼。

但歷史告訴我們,真正的政治家並不取決於年齡。無論是康熙帝,彼得大帝還是屋大維,無不在年紀甚輕之際展露出過人的政治才能。在凱撒死時,屋大維正身處外地;當他得知自己竟然成為凱撒唯一的繼承人時,他做的第一個決定,是冒著生命危險隻身潛回羅馬,與凱撒的舊部聯絡,並以謙卑的姿態與馬可安東尼結為“後三頭聯盟”,藉助他的軍事力量討伐凱撒的暗殺者。

安東尼本來可能只視屋大維為傀儡,但他很快便知道這小伙子並不簡單。在消滅凱撒的暗殺者後,他與屋大維分治羅馬兩邊,新一輪內戰隨即展開。兩次內戰頗為相似,都是實力雄厚的軍事統帥被挑戰者逆襲,而且挑戰者雖然相對弱勢,卻是雄心壯志(野心勃勃),而且更有政治智慧。終於安東尼在輸了幾仗後一蹶不振,在埃及的溫柔鄉裡自殺而死;屋大維統一羅馬全境,自封為奧古斯都,成為羅馬帝國的第一任皇帝。

條條大路通羅馬」和「奧古斯都」元首稱號的來歷! - 每日頭條
奧古斯都

相比凱撒的寬容和漫不經心,奧古斯都更為謹慎陰微。他知道元老院對“皇帝”二字十分忌諱,所以他從來都沒有稱呼自己為皇帝,而是封自己為“奧古斯都(神聖的)、大祭司、第一公民、大元帥(Imperator,英文皇帝 Emperor 的字根)、執政官和護民官”,在沒有改變原有制度下將所有權力集於一身。而且相比凱撒大刀闊斧的改革,奧古斯都更清楚慣性和細節的力量,所以他往往將集權的措施分散為幾項政策,在數年間慢慢推行,讓人們不易察覺,也更傾向接受。縱是如此,奧古斯都也不敢忘記凱撒死亡的教訓;終其一生,他都有刀斧手在旁護衛,不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不過奧古斯都和凱撒的最大不同,在於他結束了羅馬自布匿戰爭以來的擴張和動蕩,將帝國的方針轉變為防守和鞏固。在共和國末期,諸將為了累積戰功,無不以攻城略地為能事,令羅馬國土大為擴張,例如龐培一手攻下敘利亞,凱撒則將高盧全境(今天的法國)收為國土。但失去了這些地方作緩衝,羅馬便需直接面對北方落後野蠻的日耳曼人,和東方的波斯(帕提亞)王國。所以奧古斯都的方向,便是化進攻為防守,將羅馬帝國的邊界初步確立,主力同化內部的人民。以現在的眼光看來,奧古斯都的策略可謂好壞參半-- 一方面防守的策略其實並沒有解決過問題,最終羅馬帝國在四百年後仍然滅亡於日耳曼人之手;另一方面謹慎的做法,確實有助帝國避免了當初亞歷山大毅然東進,卻在死後因為國土差異太大而令帝國四分五裂的命運。在奧古斯都治下,地中海沿岸的土地第一次達到 Pax Romana,亦即由羅馬霸權維持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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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都治下的羅馬

但羅馬轉化為帝國仍然有其代價。首先是權力被收歸皇帝一人之下,元老院被架空,官僚成為皇帝的代理人,軍隊則是皇帝的僱傭兵,令他們失去了為國家奮鬥的動力。想當年在布匿戰爭中,儘管意大利本土被漢尼拔入侵,連羅馬城也危在旦夕,但羅馬的士兵仍然奮不顧身的捍衛國土,元老院更是人才輩出,先有“羅馬之盾”費邊以游擊戰術消耗漢尼拔的實力,再有大西庇阿在非洲大勝漢尼拔,才得以贏取布匿戰爭。但現在既然帝國並非貴族所擁有,那麼要找到願意為帝國犧牲的人才難得,軍隊在遙遠陌生的邊境駐守更是苦不堪言,紛紛嘩變,令奧古斯都也只敢派自己的親信為將,甚至出現在某大將死後無人能夠坐鎮東方的困局。難怪英國歷史學家吉本將羅馬帝國的誕生視為羅馬衰亡之始,寫下《羅馬帝國衰亡史》這巨著。

除了人才流失,羅馬轉化為帝國的第二個問題,就是縱然奧古斯都是明君,卻難保他的子孫同樣英明神武,能夠駕馭羅馬帝國這頭暴烈的雄獅。那到底在奧古斯都死後,剛誕生的羅馬帝國會面臨怎樣的命運?下回再續。

【朗遊世界】日本自駕遊

四月在東京看過櫻花,想不到七月又來到日本。不過這次是和家人來自駕遊。 自從幾年前賣了車,父親對自駕遊期待已久。這次也是父母在疫情後第一次出遊,所以旅行的重點,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去到最多地方,讓父親能一嘗車癮。 結果我們在九天內去了六個城市,從大阪一路駛回東京。雖然行色匆匆,但當中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