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日 星期三

意義的追尋

體驗人生
從小我就很喜歡思考,長大後特別喜歡思考人生的意義。基於對意義的追尋,我中學時候也曾上教會,希望從基督教尋找答案。

回想起來,其實教會生活挺為適合自己,不但有我所喜愛的讀書和音樂活動,有一班弟兄姊妹互相支持,而且對於生存和死亡的問題都有完整的解答。

但我終究難以接受以一個超自然個體作為信仰和意義的基礎。所以到了大學時候,我逐漸淡出教會,嘗試從其他角度思考人生的方向。

當時最大的發現,是世界和人生縱使本無意義,但我們仍然可以自行賦予意義。那時候的想法,是世界這麼大,我們的人生卻如此短暫,所以我人生的意義便是把握時間,盡情去體驗和探索。

這種體驗人生的價值觀,也決定了我之後十年的人生動向-- 無論是做精神科醫生、環遊世界、做老師,都是以體驗更多作為前提。

但以體驗為目標的人生也有盡頭。即使是環遊世界,到了某個時刻,也會覺得煩悶,然後會反問自己,去這麼多旅行是為了什麼。自己的人生,又是否在一場接一場的旅行中度過?

價值喪失
不但如此,以體驗為基礎的人生,也是個頗為自我中心的人生。很多決定都是由自己的角度出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能夠忠於自己,當然很好。但有時太過以感覺為依歸,自己便容易變得衝動,沒有耐性,也容易因為感到煩厭而放棄。

而且這兩年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之前去旅行,做老師,總算都是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情,所以較容易堅持,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但這兩年回到香港重投職場,當我所做的事情不是自己最想做的,自己便容易覺得迷惘。我一方面會覺得眼前的工作重重複複,自己營營役役,生活沒有意義。另一方面由於欠缺內在價值,自己反而容易受到外在環境的價值影響。

以香港普遍的價值來說,就是一切以錢來衡量-- 雖然我本身不是很重視金錢,但我會將以最少時間賺到最多金錢作為目標,希望早日取回自由,重新過著有意義的生活。

但這樣的想法,也會令自己的心態很扭曲。一方面很容易與旁人比較,覺得自己很無用,賺錢的能力不夠人高。一方面也會覺得眼前的生活無意義,好想時間快點過,早日擺脫工作的牢籠。

這種空虛和不滿足的感覺,令我變得消沉。無論是我嘗試減低工作量,或者尋找生活小確幸,都無法彌補。

信仰
慢慢的,我無法接受自己的生活處於如此空虛混沌的狀態,直至我達到財富自由,或者找到新的寄託,例如以養育家庭子女為人生意義的目標。

我甚至懷疑,即使我能夠自由運用時間,我仍然會感到空虛混沌,或者過著淺嘗即止的人生,這些都不是我想達到的狀態。

最終我發現,我需要信仰,讓我能投身於一個更大的體系,重新得到價值和方向的指標,讓我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做,為了什麼而活。我需要一個信仰,讓我的人生重新得到意義。

那我應該選擇怎樣的信仰呢?

我首先知道,我不想重回宗教的舊路。我不想以一個超自然的個體,作為我信仰和人生意義的基礎。

在宗教以外,有些人會以家庭,或國族作為奉獻人生的方向,但我卻覺得這有點狹隘,而且以我身處的環境來說也不是很合適。

然後我開始思考,在我所景仰的人之中,他們有什麼共通之處,讓我能夠參考效法?

我開始思考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們的選擇,他們所過的人生-- 

蘇格拉底重視人的生活,曾說“未經審視的生活不值得過。”

孔子相信人是道德主體,說過“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佛陀相信每個人都有覺悟的能力。

耶穌教導“要愛人如己。”,為了人類不惜犧牲自己釘十架。

司馬遷忍辱負重,突破編年史的方式,為歷史人物立傳,寫就史記。

富蘭克林和一眾美國建國先賢,提出“人人生而平等,有權追求生命、自由、幸福。”

沙特說“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

曼德拉選擇在多年囚禁後饒恕他的敵人,為民族和解而努力……

 

最後我發現,縱使這些人來自不同的時間空間,但他們都有個共通點,就是他們都十分重視人。

他們生活和思想的重心都放在人身上,從人的角度出發。他們相信每個人都有價值,努力發掘他們的潛能,希望每個人都能活得更好。概括來說,原來我所景仰的人,都是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者。

人文主義,原來這就是我一路尋找的答案。

人文主義
其實我一向都很喜歡與人文有關的東西,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以人文主義作為我信仰的基礎。不過我發覺其實這也可行。

雖然人文主義沒有神,對世界的起源和死後的結局沒有解答,但人文主義仍然可以發揮信仰的功能,解答人生大部分問題,為我的生活賦予意義。

更重要的是,人文主義的覺醒讓我有了一種歸屬感,好像能夠融入這幾千年來重人的傳統,和我所景仰的人有了新的連結,看事物也有了新的角度。我不再覺得孤單一人,在這人生的旅途中獨自尋索。

原來在我以前,已經有許多人曾經思考過,掙扎過,用他們的經歷告訴我,怎樣做一個更好的人,怎樣才能創造更好的社會,怎樣才能活出一個更美好的人生。

當我仍然生存,實踐和發揚人文精神便成為我的任務,直到我有一天死去,和我的先輩一樣重新化成星塵。但我期望自己的言與行仍然變成人文傳統的點點滴滴,希望人類的未來變得更為美好……

這覺察也令我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我減少了與人比較,反而重視我實際能做什麼。

人文精神的覺醒,也讓我知道什麼事情我應該去做,甚至等著我去做。

人文主義提供了一個價值的基礎,讓我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事重要,什麼可以先放在一邊。這些都是之前我處於一個虛無狀態的時候無法做到的。

所以有趣的是,這十年來信仰尋索的過程終於告一段落。

眼前等候著我的,是如何在生活中實踐人文精神,或者為了發揮人文主義做得更多。

實踐
那麼我可以如何在生活中實踐呢?

是要做無國界醫生,或者走到非洲幫助災民嗎?好像也不是。

我想最直接的方法,是在生活中將人當人,關注他們的需要和感受。

例如以前行醫時,很容易將病人當成一個問題、麻煩、或者案例看待。但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做醫生的任務,就是為他們解決問題,承擔他們的憂慮,提供安慰。

順帶一提,這人文主義的覺醒,也令我和醫生這身份重新連結。以前總覺得行醫不是我最想做的事,只是謀生的手段,所以想盡快儲夠錢,讓我有時間做其他更想做的事。

但現在當我以人文精神作為意義的基礎,我便發現其實醫生是一個十分符合人文精神的工作。即使我日後按自己的興趣開書店,或者做學者,我所能發揮的作用,也未必比一個醫生來得多。

另一個我覺得值得做的事,是對人文主義的源流增添認識。

雖然自己也很喜歡閱讀,但之前沒有試過從人文主義的角度來理解這個世界,或者認真閱讀過人文主義的經典。從古希臘,到東方,到文藝復興,啟蒙時代,以至近現代的演變……看來眼前還有很多功夫要做。

而且這過程也未必只是我一人去做。未來有沒有可能聚集一伙人,一起去探索,一起去練習如何將人文精神實踐得更好?

限制
當然,人文主義不是萬能,也會有它的問題和限制。

首先,人文主義頗為講求理性,希望我們能夠自主作出選擇。但人總有懶惰,不想思考的時候,所以時刻實踐人文主義便有其困難。

而且過度重視重視理性的傾向,也可能令人減少靈性方面的培養。或者將人的地位放得太高,反而忽視了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忽略了人與萬物的關係。

然後,人文主義也希望我們能夠將心比己,照顧別人的需要和感受。

但同樣的,人也有自私的時候。能夠對人體貼,保持同理心,這些都需要練習,以及在有餘力的時候才能夠做得更好。

也有人會覺得人文主義太過離地,好像要在基本生活需求都滿足之後,才能思考如何對人的貢獻。

雖然我不覺得工作謀生和追求人生意義互相抵觸,但當人還是處於為口奔馳,朝不保夕的狀態,鼓勵他們追求人文主義的確容易變得陳義過高。

最後,人文主義在絕對的尺度上也沒有解決虛無的問題。

畢竟人類自有文明以來也不到一萬年。但人類全體在一千年後會否繼續存在,還是未知之數。
不過這也太遠了,何況相比結果,自己為了什麼而做可能更為重要。

挑戰
除了內在限制,人文主義也會面對一些外在的挑戰。

雖然人文主義在現代已經是一個頗為重要的思潮,甚至化為普世價值,但人文精神仍然容易受到集體主義的威脅。

例如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某程度上是一個超大型商業機器,將人壓縮成齒輪,甚至一種資源去看待,那麼講求個人價值的人文主義會否和商業社會發生衝突?

另一方面,當周遭環境出現不公義和不合理的事,講求真誠過活的人文主義者是否會感到水土不服,甚至有需要發聲,嘗試糾正?這些也是需要思考的地方。

最大的問題是,自己的成長背景相對優裕,一向沒有遇上什麼艱難和試煉,沒有怎樣見識過人性的黑暗,或者面對饑荒和戰亂。

所以無論我現在有多相信人文主義也好,這信心也未曾歷經考驗。唯有真正面對苦難,才能知道我對人類的信心是否站立得住。

不過怎樣也好,既然方向已經確立,便讓自己一步一步,做好眼前的事情吧。

意義的追尋

體驗人生 從小我就很喜歡思考,長大後特別喜歡思考人生的意義。基於對意義的追尋,我中學時候也曾上教會,希望從基督教尋找答案。 回想起來,其實教會生活挺為適合自己,不但有我所喜愛的讀書和音樂活動,有一班弟兄姊妹互相支持,而且對於生存和死亡的問題都有完整的解答。 但我終究難以接受以一個...